《西北偏北》编创原理:先定故事发生地再定人物活动与情感线索

时间: 2024-05-25 01:37:18 |   作者: 安装方式

      《西北偏北》是希区柯克拍摄于1959年的一部电影。国内曾经由上译厂译配,公开发行。

      笔者曾经看过这一部优秀的电影的大银幕版,但总体印象中,最深的就是飞机截杀男主人公的一段场景,但这段场景,在当今的娱乐影片已经将打打杀杀升级到飞机、坦克、潜艇等更为高端的场面之后,已经觉得一点不新鲜了。而另一处比较深刻的印象,是在结尾处总统山上的一处生死搏斗,当时巨大的人头雕像,带给人的是一种惊悚感。至于电影里的情节,则毫无印象。

      而产生这种观感的原因,正是希区柯克对电影逻辑的不注重,而是强硬地扭动着人物的运行轨迹。希区柯克电影里,大量出现逻辑的盲点与空缺,这正是他有意为之的结果。

      希区柯克一直声称他的电影不是侦探片,而是悬疑片,所以他的电影里,事件的逻辑因果关系是不是合理,一直是他不关心的东西。如果掀开他的挂着悬疑的哗众取宠的招牌后,会发现内在里的逻辑因果关系千疮百孔,败絮横飞。

      正是因为对逻辑脉络的忽视与忽略,希区柯克炮制了一个自遮其丑的概念:“麦高芬”。比如希区柯克1935年拍摄的《三十九级台阶》里,间谍所从事的阴谋动机,在电影里只字不提,这是希区柯克“麦高芬”理论的一种运用。而在我国公映的1978年版《三十九级台阶》里,则将虚置不提的希区柯克版本里的“麦高芬”定位为德国间谍欲刺杀希腊首相。

      希区柯克为什么在晚期逐渐被时代淘汰?主要是因为他对时事政治不感兴趣,对现实有一种脱节的感觉,而当代电影里几乎所有的好莱坞电影都紧扣着时代的热点问题,直指激烈对碰的国际时事中的暗战较量,包括以街头小混混为聚焦主体的《速度与激情》日后也升级成后冷战时代的准间谍片。

      但希区柯克的悬疑片的架构,对日后好莱坞电影里占据主流地位的这类影片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

      正因此故,我们大家可以从《西北偏北》的编创原理中,洞观到好莱坞流行的动作大片的基本架构,只不过,当代的好莱坞惊险悬疑片更多地在希区柯克电影里严重空缺的指向性定位中,填充了当代激烈的时事风云,但万变不离其宗,硬性的希区柯克电影核心,仍然对当代电影的编创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这也是《西北偏北》在今天看来仍不失其意义的原因吧。虽然,这样的影片看后即忘,但可以一探这类快餐式流行片的流水线制作生成原理。

      《西北偏北》的架构创意,在很大程度上,与1935年版的《三十九级台阶》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希区柯克在到美国拍片期间,有改编早年在自己的故土英国电影的倾向,比如1956年导演的《惊魂记》就是1934年电影的翻版。

      《西北偏北》从某一种意义上讲,也是对《三十九级台阶》创意的一种扩展与改写。

      在《三十九级台阶》里,男主人也是无意中结识了一个陌生人,然后这个陌生人被一刀刺死,而男主人公恰在现场,被当成了凶手,从而踏上逃亡之路,一路寻踪追影,最后查明了他国间谍的阴谋真相,澄清了自己,也收获了爱情。

      《西北偏北》的故事的动因,与《三十九级台阶》里的设定如出一辙。而他卷入的漩涡,除了被间谍认为是情报局特工、欲置之于死地之外,导致他逃亡的原因,也是因他无意中与一刀毙命的受害者,有了一次短暂的接触,从而被认为是凶手。

      为什么希区柯克电影里要把一个与事件无关的人,因为一个偶然的原因,卷入一起大事件中呢?而这样的设置,往往在好莱坞电影里成为一种演成蔚为大观的套路呢?

      实际上,我们大家可以感到,希区柯克喜欢设置这种模式的动机,是为了拉近与观众的距离。因为在这样的电影中,一慢慢的出现的出没在芸芸众生中的凡夫俗子,正是最容易获得观众心理认定的一个族群,当他卷入到一起刀光剑影的惊心动魄事件之后,才会让观众拥有一种代入感,极大地吸引观众的兴趣,从而使整个电影始终对观众保持着热情参加的诱惑与引力。

      在《西北偏北》开首,电影以大量的篇幅,表现了主人公罗杰的职场现实状况,展现了他身为一个职业广告人的一些行业特点,如因为从事的是广告业,所以他游刃有余在谎言之中,巧舌如簧、如鱼得水在他的职业日常中,而这些特征,日后他周旋在与间谍的交锋中,还是发挥了重要的支撑作用。

      我们可以注意一下,电影里是如何表现罗杰卷入一起间谍案中的。影片里,罗杰来到饭店里,会见客户,这时,大堂里的伙计大声叫一个名叫“卡普兰”的名字,恰在此时,罗杰招呼了这个服务员,咨询他自己的事宜,但给大堂服务员造成的印象,就是他正是目标客户“卡普兰”。

      这样,罗杰的身份就在这刹那间发生了置换,被间谍团伙当成了“卡普兰”,而顿时身边围绕起险象环生,命运陡然地发生了变化。

      这种因为偶然的原因触发个人命运的变化,除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偶然的时间、偶然的地点、偶然的动作恰到好处地吻合了一个外在的接入口,还有一种通行的状况,就是偶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拿到了一个深藏着秘密的物品,都可能会引起自己的命运线,与飞来横祸事件的流程线接轨起来,从而使个人的未来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滑入到接踵而来的大事件中。

      这种偶然性,是电影的“奇”,但希区柯克的缺陷是,他从来不阐述这种“奇”是怎么样产生的。在《西北偏北》里的间谍团伙,是如何恰好来到饭店大厅的,他们是如何认定大厅里有一人是“卡普兰”的,而罗杰偶然的站起,被当成是“卡普兰”的回应,后来罗杰一直否认自己的身份,这样,罗杰很容易能撇清自己的误会,而间谍一直认为他是“卡普兰”,便显现出他们的愚蠢,连这样的甄别能力都没有,还怎么从事在他国的间谍行径?

      所以,《西北偏北》里的故事接入口,缺乏基本的合理性,希区柯克为制造他的阴错阳差的无辜者卷入大事件模式,不得不虚与尾蛇,无中生有,看起来,似乎故事的关键连接点平滑顺当,但细究起来,却是以电影里的间谍是一帮蠢才与笨蛋为前提的。这种设置,在之前的《三十九级台阶》《擒凶记》里,都有着同样的毛病发作。希区柯克想把他设定的主人公拖下水,往往是不由分说,制造惊奇,但这一份惊奇的合理性,是他从来不去关心与关注的。电影往往在主人公的皆大欢喜处戛然而止,而对整个事件的梳理,却不置一词。

      如果我们找一部与希区柯克的设置迥然不同的注重前因后果设定的影片的话,我们大家可以选取欧洲合作拍摄的电影《卡桑德拉大桥》,以之来看看两者的不同。《卡桑德拉大桥》在模式设置上,也是一群无辜者卷入到一种猝不及防的险境之中,但是电影始终将故事框架放置在冷战交锋的大框架下,明确将其电影锋利的指向与矛头对准美苏争霸的两个集团,在此大背景下,展现个人的命运。这种结构,也是当今世界电影的流行趋势,相比之下,作者觉得希区柯克的架构基调仍相当于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文学的视野风格,大概能勾划出希区柯克的基本风格框定。

      就《西北偏北》而言,希区柯克从一开始就想在电影里表现他一直感兴趣的“总统山”,预先就设定了他的一个故事发生线。这在电影里的脉络是非常清晰的,那就是从纽约到芝加哥再到总统山的所在处。

      我们能够准确的看出,希区柯克的真正目的,是想在极具视觉上的冲击力的“总统山”处,上演他的耿耿于怀、亟欲亮相的惊险奇观。而他设计的这一条故事发生线,正是“西北偏北”的一个大致弧线。希区柯克预定了这一条人物的行动线,必须让敌我双方最后在“总统山”集中,在那里把“总统山”的景物之奇展现在银幕之上。

      有了这样大致的弧形的行动线,再确定最终一剑定乾坤的“总统山”决战地,整个电影的地理位置,已经确定了,那么,下一步,就必须在这之间塞入逻辑线,推动人物沿着这个弧线义无反顾地前行,走到最终的预期结局。

      作为《西北偏北》的编创,希区柯克必须在影片中塞入逻辑推动线,但恰恰在这里,我们大家可以看到,并没有什么合乎逻辑的情节线索穿插在影片中。

      影片里,罗杰被当成卡普兰,带到了一座豪宅中,在这里,罗杰被灌醉了酒,推上了一辆盗来的车,置他于死地的目的是非常明确的了。

      罗杰超人的酒量,帮助他逃得了生天,后来他带警察来到这所豪宅,当晚的女主人还在,花匠也在,但是,警察竟然不相信罗杰的指控,未作深入的检查。其实,只要了解一下,这所豪宅的主人究竟是谁,就能识别出这里滞留的人员的真实身份是谁。影片里冒充的女主人自称豪宅的主人在联合国工作,其实当时警察如果直接通过电话与豪宅的主人联系一下,就能够查出真伪,但《西北偏北》里的警察与希区柯克电影里的几乎所有的警察一样,无所作为,稀里糊涂地没有进一步追查下去,致使间谍团伙利用空宅作案的明摆的事实,却最终不了了之,确实不可思议。

      而接下来罗杰到联合国里寻找豪宅主人,得知他近期并没有回到豪宅,这样,便可知是豪宅里的那帮人,是冒充他的,这种调查简单真相的事,本该是警察做的,但是却由受害人去厘相,而恰在此时,豪宅主人、联合国工作人员忽中一刀,而身在现场的罗杰被理所当然地视着凶手。这里,希区柯克再次语蔫不详,就是豪宅主人究竟与间谍疑案有没有关系,为什么他要被杀?被杀的原因是陷害罗杰吗?

      但电影由此需要的动机,希区柯克终于收获得了,那就是罗杰踏上了一路沿“西北偏北”弧形逃亡路线,他受到了警察与间谍团伙的双重追踪。

      这时候,他的逃亡流程,就是那个虚拟的卡普兰的前行进程,为此,他踏上了奔往芝加哥的火车,在这里,他再次巧遇了间谍团伙中的主打队员,而在电影里我们看到,列车的班次是有多起的,他是临时起意踏上列车的,而恰恰在这样一起随机的事件中,间谍团伙能够如此紧密跟随,这种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的。所以,当影片里,交待他在列车上艳遇的一位漂亮女人是间谍团伙成员的时候,其惊悚程度足以让人惊掉下巴,但这样的毫不设防的间谍团队,未免太过神奇,如有神助,同时也太过如入无人之境了。

      到达芝加哥,女间谍已经与罗杰的关系神奇地发生了质的变化,形同恋人了,这正是007里特工一出行便惹动风流情事的套路设定。女间谍主动代罗杰去联系卡普兰,当然真实情况下,是没有卡普兰这个人的,这不过是中情局为了查探间谍团伙目的而虚构的一个人。但究竟卡普兰如何帮助女间谍逃脱追查,电影却不着任何交代,只是比划一下有这么一回事。

      女间谍自称与卡普兰联系之后,拿到了接头的位置,然后罗杰便来到了旷野里的无人站点,电影在这里展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飞机猎杀场景,看起来,的确是美轮美奂,惊险绝伦,但实际上在这里同样存在着逻辑的缺位,因为间谍团伙,一直把罗杰视同卡普兰,罗杰去寻找卡普兰,间谍团伙应该知道罗杰不是真正的怎卡普兰,怎么会兴师动众地设伏截杀罗杰呢?

      电影里展现了飞机猎杀地面目标的奇观,显示出间谍团伙有着一个庞大的团队,能够动用农用飞机,展开旷野里的猎杀,这种团队的整体布局,可以说只有911时的才能够相媲美,但这样的猎杀,却没有惊动警察进一步追查,而电影也没有展现这样的追杀的来龙去脉,希区柯克采用的办法,是让主人公继续进行他的历险进程,沿着西北偏北的方向行进的路程,一路逶迤而去,达到影片的希区柯克需要大显身手的总统山部位,至于路上的横生枝节,甚至可能超过了主角面对的更为危机四伏的前程,但这一切统统被略去了蝴蝶效应,根本没有影响到主人公一意孤行地走到“总统山”目的地。

      实际上,经此一役,电影的主题被悄悄地偷换了概念,在这之前,一直有一个虚拟的“卡普兰”诱引着主人公的前行行程,但在这里,释清了“卡普兰”的身份之后,电影的核心事件,转化到罗杰身为一个局外人,因为与局内的女间谍的愫,而去协助她继续完成她的使命。

      这样,罗杰从一个无辜的卷入主体事件的局外人,在这里发生了身份的逆转,而这个逆转的原因,是因为他与局中人女间谍假戏真做地在内心里萌生了异样的情愫。接下来的电影,实际上抛弃了希区柯克前面硬塞进电影的连缀逻辑线,而转为一条英雄救美的言情主题,而实际上,我们发现,对人性与人心的发现,才是希区柯克一直感兴趣的主题,也是撑持起他的电影精神内核与内在质量的关键性硬核“芯”片。

      从某种意义上讲,一个间谍,是不应该涉及到感情的,因为这种真假难辨的情感投入,是间谍的致命伤。

      但是,希区柯克却不管这一套,在他的电影里,其实探讨与表现的都是人的感情问题,至于外在的涉及到时事背景的严酷性,远不是他感兴趣与忌讳的领域,所以,他的电影不过是在一个拉大旗、扯虎皮的大背景之下展现个人情感的私有空间而已。

      在《西北偏北》里,电影的很大一部分内容,是表现罗杰与女间谍从逢场作戏到假戏真做然后再发生突变性的色授魂与的晋级过程。

      罗杰在火车上,遇到漂亮的女间谍,而女间谍服从于她的团伙安排她的动机,发起了对他的诱引,从而成功地把他掳获在手。

      下了火车,他们的也宣告结束,但是,电影里展现出两个人已经是郎有情与妾有意,情感至上的主题,也战胜了间谍主题的撇清情感参与的严酷性。

      在电影的设置中,我们能够正常的看到,女间谍并不纯粹是一个经过充分训练的职业有素的专职特工,她也是一个性情中人,最初是因为被间谍头目迷恋,而投怀送抱,不知不觉之间参与到间谍团队策划的窃取情报的阴谋之中。

      后来女间谍被情报局收买,成为一个双面间谍。这样,她在影片里对罗杰的诱引,不过是一次公事公办,是她身为间谍团队中的一员而意图不致让罗杰陷入警察之手的一次保护行动,接下来,间谍团伙仍然是要置罗杰于死地,这就有了电影里的那一幕旷野飞机追杀的惊险一幕(实际上罗杰与卡普兰见面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间谍团伙本该从这一悖论中确认罗杰是无辜的,这样也就用不着去杀他了)。

      至此,罗杰已经在警察那里释清了嫌疑,而同时,间谍团伙也不需要他参与其中了。

      但是,罗杰这时候对女间谍已经生出了真感情,当中情局负责人“教授”告诉他,女间谍命在旦夕的时候,罗杰这时候的动机已经转为拯救女间谍的爱的行动与冲动。

      这样,罗杰的情感线在电影里便相当完整地折射出一个情感中人,在遭遇到情感欺骗时的愤怒,及至发现对方的实际身份仍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所带来的突然的急转,之后建立在这种同志关系之上的惺惺相惜控制了两个人的情感,最终演化为这种拯救同志加爱人的双重身份的合理性终局。

      当罗杰最终救出女间谍,一切皆大欢喜,希区柯克甚至无暇顾及间谍组织怎么样做他们的善后事宜,而中情局的特工们如何进一步清理间谍团伙留下的诸多伏线,这一切根本不在希区柯克愿意浪费一个镜头展现的范畴之内,能够准确的看出,希区柯克专注的是什么。在他的眼中,只要男女主人公欢聚在一起,世界便是安然无恙,此种结局,在当今的观众看来,简直如同鸵鸟行为,是不可思议的,但在希区柯克的眼睛看来,却是天经地义的。

      这正是希区柯克电影与当今时代的审美存在着楚河汉界的差异的原因。希区柯克也在他的拍片过程中,日益偏失了他的中心主流地位,从《西北偏北》里的古怪的结尾,我们就能够准确的看出,希区柯克自觉地与时代拉开了距离,沉湎在他的一厢情愿的两情相守便是大功告成的虚假设定之中。其实我们很自然地设想,开始那些穷凶极恶的间谍团伙,就会放过女间谍与罗杰他们两个人而不闻不问吗?

      而《西北偏北》里的感情设定,被间谍主题挤压到一个非常狭小的时空中,也使得电影里的男女情感交锋,成了一种言语上的游戏与调侃,电影里的非常带有戏剧化特征的勾引与反勾引的台词,充斥在罗杰与女间谍的整个接触过程中,实际上这种言语交锋是偏失心灵的主线的,这也是整个电影里的男女情感只有游戏的戏谑感,而没有触及灵魂的深刻性,这也是《西北偏北》这部影片看后对人物情感没有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

      总之,《西北偏北》虽然打着间谍片的名头,但是内质里,仍是希区柯克所热衷的对人性切近的惯用性伎俩,实际上影片最后,他已经让电影里的情感压倒性地超越了激烈对垒的情感主题,显现出电影内核的本质性的狭小来。因为间谍战所放置的空间要比电影里设定的情感天地里的两人世界要广阔无疆得多,但希区柯克却执着地守着这两个人的狭小,而得瑟于他的小情感里包容着的大胜利。

      也就是说,希区柯克无意于用他的电影去表现一个冷战时代里的严酷性主题,而是打造了一个非常小家子的感悟,那就是:“都市,是一个人过往的驿站,也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天堂。”有爱,就是世界。